嵇照云听说便取了筷子替陆咬枝布菜。
越州春夏多雨,此时又淅淅沥沥地从黑瓦上滚下雨珠,雨帘下,橘灯映窗纱,倒映出一对璧人剪影来。
*
直到折腾到掌灯时分,那把要命的银枪方才从王衙内的身体里拔出来。
王衙内这一晕,便晕过了两日,到了第三日才慢悠悠转醒,人还未清醒,口中便喊道:“抬我去牢狱里,本衙内要亲自给嵇照云用刑。”
伺候他的妾室卢氏拧了巾怕替他拭去脸上的汗珠,哭道:“牢狱里何曾有什么嵇照云?便是那把伤衙内的银枪,也被老爷送还给了嵇照云。”
“什么!”王衙内这次是真醒了,是被气醒的,一瞬间,他就想起了王清正忍气吞声的模样,怒得急火攻心,“我爹真没再追究了?”
卢氏哭着点头,道:“不仅如此,老爷还吩咐人把院子看守起来,要禁衙内的足,这些日子,院里的姐妹连门都出不得,比那牢狱里的囚犯还不如。”
王衙内趴在枕头上,不知为何却不吭声了。
卢氏探头望去:“衙内?”
王衙内闭着眼,道:“父亲从不曾这般对我,那嵇照云便这样令他忌惮吗?可恨他不喜与我说那些庙堂之事,否则那日我也不会那般被动。”
王清正不是没有提点过王衙内,但王衙内横行霸道惯了,就算有自家父亲的耳提面命在先,也下意识地认为王清正都可以摆平,因此不在意。
但如今看起来,似乎并非如此。
卢氏不知,只一味地哭泣:“就算如此,衙内也是老爷的亲儿子,老爷便这般狠心,舍得委屈了衙内?”
王衙内眼神阴狠,道:“你懂什么,我爹怎么可能舍得委屈我,不过是有些忌惮,不好出面
罢了。可教训人的法子那般多,谁说一定要我们父子出面了?”
他手指一勾,示意卢氏凑过来:“此事你替我去办。”
*
摇橹划开碧波,岸边柳枝漫垂,却在要拂过陆咬枝额头之际,便被负手站立一旁的嵇照云抵开。
陆咬枝私有所觉,抬眼微微一笑。
乌篷船顺着河道往下飘,沿河一处台榭,正有一班越剧班子咿呀玩转唱着新出的戏折子。
越州向来有乡绅凑钱请戏班子唱戏的习惯,因此那班子一搭,乐声奏开后,便引来附近十里的百姓撑着乌篷船来看,倒是把河道堵得水泄不通,还有货郎摇着船载着吃喝玩意蹲在一旁等卖。
嵇照云遥遥看见,也未觉因被挡了去路而恼,转身过去向陆咬枝道:“有卖糖糕的,我买些给你尝尝。”
陆咬枝拢着袖子坐在船里问道:“可有卖黄酒的,照康爱喝,我只给他带了一坛,怕他不够喝。”
她脚边正放着一个竹篮,用白布盖着,底下都是些香火贡品,嵇照云的目光轻轻在自己的贡品上一停,不甚在意,心里倒是为陆咬枝还记得嵇照康爱吃黄酒而有些雀跃。
嵇照云柔声道:“我问问。”
他立在船头,叫来货郎,响声引得几叶乌篷船上的人家回头看了他好几眼,继而有窃窃私语起来,嵇照云习武,耳聪目明,只觉氛围有些不对劲,等听清楚了唱词的瞬间,脸色更是阴沉了下来。
这越剧班子新出的戏,讲的竟是一女子与竹马有染,后竹马参军数年未归,女子一边悔教夫婿觅封侯,一边又可怜年华不再她却云英未嫁,故勾引了县令之子,眼看好事将成,却不想竹马忽然打道回府,撞破了女子丑事,气得先杀女子,再杀县令之子。
陆咬枝与王衙内的事闹得大,即使已过去四五日,但仍在越州沸沸扬扬,难以平息,因此看戏的百姓一下子就由戏文联想到了陆咬枝,顿时看得更津津有味。
再加上看戏的人里有王衙内雇的看客,一天到晚蹲在此处便是为借戏之名彻底污了陆咬枝的清白。
王衙内的算盘打得响,越州若人人知晓陆咬枝给了嵇照云一顶绿帽戴,嵇照云就会成为人尽皆知的一只王八,被人耻笑不说,也不敢再娶陆咬枝。
到了那时,他王衙内就既能看了嵇照云的笑话,又能抱得美人归了。
于是那些看了戏又听了闲言碎语的人哪管真相如何,只觉这戏文逻辑自洽,便当了真,又因为隔着戏文这屏障,因此议论得十分肆无忌惮,就算见着嵇照云的船进了,仍旧大声责备女子的不检点,极尽污言秽语。
嵇照云阴沉一看,抬手,示意船夫停下。
陆咬枝隐隐有所察觉,坐在船里看着嵇照云,嵇照云单腿支地,跪在陆咬枝面前看她:“前面河道堵住了,过去了也不好退出来,我买了糖糕后我们便走,换了陆路去祭拜照康。”
陆咬枝沉默了会儿,慢慢地点点头。
嵇照云起身,对却玉道:“照顾好你家姑娘。”
说罢,他足尖点过船头,身子轻盈腾跃而起,两片乌篷船船头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