渡船的龙骨发出最后一声哀鸣时,崔钰就知道这艘船已经完了。
“这船吃水太深。”苏玉娘踢开脚边腐尸蜂残翅,红裙掠过断裂的船舷,“吃人倒比吃水痛快。”
“我们只是简单修理了一下,能够坚持到这广陵城,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!”崔钰倒是很随性,有船就坐船,没船就骑马,没马就走路。
河风卷着雾霭扑来,广陵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。九重檐角刺破云层,琉璃瓦映着残阳,像极了北境狼王临终时淌血的獠牙。崔钰的异色双瞳微微眯起——那些檐角挂着的不是寻常风铃,是三十六颗拳头大的鲛珠,看来这座城里的人都有着极大的富贵。
“乐都广陵。”书生摇着折扇踱下残船,月白长衫纤尘不染,“醉仙楼的‘仙人醉’能让人三日不知肉味,两位可要尝尝?”
苏玉娘突然抓住他的扇子:“先把饭钱结了。”从九倒拐一路到达广陵城,由于鬼首蛟的死去,渡船只能由崔钰和张明远来掌舵,而做饭这件事自然就落到了苏玉娘身上。
白吃白喝白享受了一路的书生说出自己名叫李渔时,又被苏玉娘嘲笑了好一阵。
李渔轻笑,扇面《寒江独钓图》忽现涟漪。钓竿处的字化作金鲤跃入水中,慢慢沉入江底:“苏姑娘请放心,李某不是言而无信之人。说实话,和崔道长您二位一样,我也是要去江州龙虎山观礼的。此行路途遥远,少不了还要麻烦二位。”
“有钱自然好说。”苏玉娘伸出手,似乎要把李渔身上的银两榨干了才算完。
“崔道长,你不会也和你家苏师妹一个意思吧?”李渔手中的扇子反复扇动,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崔钰身上,希望他能够出手相助。
但他显然是找错了求助的对象,崔钰开口的一句话就让他呆愣当场:“李公子,您这读书人,总不会要赖穷道士的茶钱吧?我师妹的意思,那自然就是我的意思。”
李渔折扇轻摇,扇面《寒江独钓图》上的渔翁竟随动作眨了眨眼:“二位道长,茶醉君子酒醉仙,这债嘛......能不能等回了长安再还,我家里很有钱的!”
“啪!”铜铃炸出三寸火星,苏玉娘反手扯住他玉佩穗子。羊脂玉上雕着的猛虎样式硌得她掌心发红:“少跟姑奶奶掉书袋!北境狼群讨食还知道亮獠牙,你们中原人倒是惯会打哑谜!”
崔钰的青竹杖忽然横在两人之间。
“师妹,李兄这玉佩可非凡物,”他异色双瞳闪过金芒,“怕是能抵半座广陵城。”
“不过是家传旧物。“李渔轻抚玉佩,指腹抹过猛虎裂痕处暗红的血沁,“若能换得与二位同观龙虎风云,便是值得。”他突然解下玉佩抛给苏玉娘,月白广袖在河风中鼓荡如帆:“此去凶险,总需个记账的不是?”
苏玉娘接住玉佩的瞬间,那只猛虎突然在她掌心发烫。她眯眼打量书生温润含笑的眉眼,突然将玉佩塞进崔钰道袍内袋:“记账可以——”她扯过李渔的折扇“唰”地展开,在“忠”字上重重按了个油指印,“先押这个!”
边上一直静立不言的新任江州司马张明远,也只能是哑然失笑,毕竟他这一路的饭钱,苏玉娘可是免了的。当真是书生遇着兵,有理也说不清了。此去龙虎山路途遥远,他也只能默默替李渔祈祷了。
就这样,一行四人弃船上岸,选择走陆路前往江州。
在这暮色浸染的官道尽头,广陵城九重檐角刺破天际,宛如一柄斜插在中原与江州之间的焦尾琴。界碑上斑驳的“中原止境”四字上,异色双瞳映出城楼飞檐下悬挂的三十六面青铜编钟——风过时竟无人自鸣,声波在护城河上激起三尺青雾。
“过了这广陵城,再一路前行,便是江州地界。”李渔折扇轻点城墙上玄铁浇铸的琴弦纹路,“广陵人以音律筑城,你们听——”
苏玉娘腕间铜铃突然自行震颤。她这才发现,脚下青石板竟暗刻着音律图谱,远处传来的琵琶声踏着图谱纹路流淌,每粒音符都凝成实质的淡金篆文。街边酒肆突然爆出喝彩,但见三名抱阮修士凌空而坐,弦动处幻化出青鸾火凤,绕着鎏金匾额上“知音阁”三字翩跹起舞。
“乐修正道在此地分作九流十三派。”李渔手中的折扇轻叩地面某处宫商纹,石板下顿时涌出汩汩清泉,“惊鸿殿主修琴魂摄心,红袖招专攻笛韵化形,方才那几位......”他望着青鸾衔来的火焰请柬,“应该是天音坊的《百鸟朝凤》。”
苏玉娘接住燃烧的请柬,淬体初期的灵力震散火焰,露出内里焦尾琴形状的暗纹:“花里胡哨!”她嘴上嫌弃,眼底却映着满城流动的音符星河——那些飘在绸缎庄外的流云缎,分明是凝固的《霓裳羽衣曲》旋律;药铺门口悬着的紫玉铃,每响一声便绽出疗愈灵纹。
崔钰袋中的玉佩忽然与远处钟楼共鸣。他抚过腰间嗡鸣的羊脂玉,望着暮色里渐次亮起的乐坊灯笼轻叹:“听闻广陵夜奏三千曲,明日龙虎风云起——这修仙界的丝竹,可比战鼓凶险百倍。”
醉仙楼是广陵城中最豪华的酒楼,阶前立着一对青铜獬豸,兽瞳嵌的是漠北独有的鬼眼石,听说这种石头能在子时照见飘散在外的三魂七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