湟中,某教羌人读孝经,今日在雒阳,公教某读人心,元义公啊……”
他缓了缓气息,目光灼灼:
“老夫这病榻虽小,此番却偏要试试,能否容得下元义公这天下大义。”
刘方闻言,长揖及地。
皇甫规忽而释然一笑,眼中满是激赏:
“某治《左氏》多年,今日方知‘六经注我’之妙,既如此,某更无推辞之理……”
说罢,竟强撑病体支起半身,向刘方回了个半礼:
“某无才收徒,然可代先师行纳徒之礼,元义公若不嫌弃,便与某执同门之仪如何?“
言毕,他以指为笔,在案上画下两道平行墨迹,正是“同辈共学”之意。
刘方望着那两道墨迹,忽然想起前世皇甫嵩曾言,皇甫规虽为大儒却并无师承。
是啊,皇甫氏自皇甫规之前尽是边关之将,被称作粗鄙之人,素来不受经学世家的待见。
待皇甫规功成名就之时,已经年过半百,少时无人可拜,暮时亦无人可拜。
忽然明悟,这是这位老将军特意为他铺设的台阶,既全了自己拜师的诚意,又免了尊卑之碍。
他喉头一热,再次下拜时已改作同辈相揖之礼:
“既蒙先生引为同门,方当执弟子之礼侍奉左右。”
“万万不可!”
皇甫规猛然扣住他的手腕,那掌心虽已消瘦,却仍留着经年握剑磨出的硬茧。
他气息急促,眼中却闪着灼灼光芒:
“某今日代师收徒,实乃为元义公大义所感!”
话音未落,便剧烈咳嗽起来,苍白的面容泛起病态的潮红。
他强撑着向皇甫节投去一道求助的目光,沙哑着嗓子道:
“速遣族中子弟,将此事传于诸生!”
皇甫节早已红了眼眶,他明白,兄长这是在用最后的气力为这位大汉皇叔铺路,当即朗声道:
“义真,素遣快马六百里加急,往涿郡卢氏、北海郑氏、陈留蔡氏……”
“各送拜帖,言明威明公代师收徒,新同门刘元义公将于秋分时节,赴太学观礼。”
……
刘方望着榻上倚着锦垫假寐的皇甫规,老者眉梢犹凝笑意,似还浸在方才论经的余韵里。
他心中泛起几分自嘲,前世无缘得见此公,今生本欲算计,未曾想……
所谓对皇甫氏的收心之计,反倒是被此公,被皇甫氏折服。
皇甫规也好,皇甫节也罢,又怎会不知,他所谓的“解惑求问”,不过是借个由头……
可他们却又都心甘情愿的为他这位皇叔铺路。
皇甫规与马融、王符,以及蔡邕的业师胡广等大儒皆是平辈至交,唯独马融晚年与皇甫规因政见不合而有所嫌隙。
而皇甫规此举于刘方而言……
便是日后那名满天下的郑玄、卢植、蔡邕,见刘方虽不必执弟子之礼,但若论起辈分,也实实在在矮了他半截。
世人皆知皇甫规治学别具一格,不拘泥于某家师法,擅“通经致用”之道。
以儒学精要论军政大事,借兵法妙理阐释经义,与他可谓是志同道合。
二人相谈间,字字句句皆有惺惺相惜之意。
只叹,相识恨晚。
刘方望着榻上气息渐弱的皇甫规。
纵然惜此公将辞于世,感此公相助之恩,仍有一桩不得不为之事……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