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嵘却不置可否,只静静在马上看着墙后青砖白瓦,拉了缰绳,淡淡一句。“我不接,陛下也会认为我为了自保,宁可舍军务要事,国家安危,这才是大罪。”
君心之偏向,从来不在下面的人如何无辜如何清白,而在该人对君主是否有益,是否有害。
他转身走,并不解释为何带他们来这里。
但过了一会,军师明白了。
王爷是让他们看看他是如何入院的一-入院,亲自解兵。那是入皇宫跟王府两地才有的规矩。
前者是敬帝王天威。
后者是因为回家。
言似卿知道自家那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娘亲做东西并不好吃,理论知识却相当强盛,且富有体验意趣,总嚷嚷着要亲自做东西给他们父女。自然,尚为幼态的自己是嫌弃的,咽得艰难,唯有她爹捧臭脚,满嘴夸。可他们从来都是把亲爱的徐夫人做的糕点吃干净的。每一个都吃干净。
那会也不知道会隔着十几年都吃不到了。
假如知道,自己一定嘴巴甜一些。
言似卿低着头,但没落泪,只是怔怔看了好一会,然后才拿了吃。一边吃,一边咽。
小云跟小山都察觉到了,犹豫要不要下车,给人腾出一点私人地方。结果,言似卿拿了糕点分她们了。
小云都感动了,“言少夫人,这怎敢.…”言似卿:“我阿娘做的。”
小云更惶恐了,“这更不敢了…”
言似卿:“别看它丑,放心,也不好吃的。”小云小山:"???”
最后还是吃了,因为去往长安的路还算潮湿温润,这种糕点容易坏,反而浪费。
加上言似卿素来厚待身边人,俩小姑娘熬药理事忙上忙下的,一大早就没怎么吃,她心里有愧,也怕她们饿着。
小山:“其实好吃的。”
言似卿看向她。
小山笑得腼腆,“有阿娘的味道。”
小云安静了,低头默默吃着。
他们也是有父母的,可惜能做死士暗客出身的,背后都是支离破碎的家庭跟往日不堪回首的烟尘。
可谁真能抛却前尘旧事呢?
红炎炽热的灶台,噼里啪啦的柴火,米粒稀疏混着草根的铁锅,依稀的父母遵嘱,夏日炎炎破扇子轻拍身上驱赶蚊虫的温柔,逢年过节难得分食的米糕…灼热,星火,翻滚,喧闹,静谧,香甜。
红尘如旧,红尘如逝。
言似卿也不说话。
马车内,三位女子都在默默吃着不太好看其实也未必好吃的糕点,吃到后面,底下明明白白躺着一封信。
小云跟小山愣了下,但都别开脸,管自己吃完。“有点困。”
“吃饱了果然犯瞌…”
俩就这么闭眼了。
言似卿:……”
她哭笑不得,但也思虑自家娘亲是怎么把信件这么堂而皇之放在食盒里面的。
那宴王这么信任?
还是…拿出来了,又放回去了。
言似卿翻看了下,发现有夹层,但信件不在夹层里面。哦,那懂了。
言似卿苦笑,自己娘亲这些年恐怕不容易,那宴王也是难对付的。而信件没有拆。
这又意味着她的娘亲也是有些优势的,至少那宴王还算尊重人。拆开后,言似卿看了里面的内容。
只言片语,寥寥数字。
一一非必要,别来,甚安,不念,长安獬豸。笔迹不一样了。
曾经,作为徐家的小霸王,她惫懒闲散,不爱读书,那字练得很是见不得人,跟其才华洋溢的亲弟弟截然不同,一手烂字远近闻名,成婚时都被徐言两家长辈戏谑笑谈,后来又被自己更天赋异禀的女儿嘲笑过,恼羞成怒时,捏了女脸颊画小乌龟。
现在,练了一手好字,秀美端庄非常。
徐君容其实也做好了不连累女儿的准备,否认身份,所以笔迹上改了。为人女,亦为人母的言似卿都彻底体会过其中的刻骨,静默片刻,折叠好信纸,小心珍藏。
但是,长安獬豸?
獬豸既为兵甲利器,意指军方。
宴王府父子以军功傲视群雄,在诸王之中以此赫赫,但凶险也恰恰在此。她母亲是让她远离宴王府吗?而且意思是这次长安的变故依旧源自宴王府?不对,长安党争是人尽皆知的事,毕竞君主年岁长,膝下几位王爷羽翼丰满,权势滔天,争斗在所难免,无非是加剧之事,谈不上“变”。除非是出了一些不在任何人意料中的变故,没人能预判这变故的害处到底指向谁,又影响谁的大局大势,又拖累谁家氏族。应该是因为这场变故,导致宴王蒋嵘最近前往兵部调查。言似卿知道前些时候因为御史弹劾,宴王府以退为进,蒋嵘已卸不少兵权,现在重新接触兵部,只能是因为这个案子的死者们背后跟兵部有关,要么本身这案子的舆论非议指向了兵部的一些旧事或机密。大理寺甚至没法反驳推诿,以至于长安那边民间跟朝堂都以此议论揣测,这才需要足够身份的人前去兵部调查。
宴王恐怕就接了这差事。
这也是她母亲匆匆提醒她的..….
一一不要掺和这案子,否则跟宴王府就牵扯更深了,容易